第 2 章

目光下意識朝下瞄了眼,褲管嚴嚴實實蓋住他的雙腿,看不出什麼情況。吳子昂下意識就問:“你這是?”“被人敲斷了根骨頭。”成歲風輕雲淡。吳渠偷拽了吳子昂一手,噤了聲。也是這時候父子倆才發現成歲冇帶任何行李,孑然一身的便這麼來了,但因為有了先前那麼一出,吳渠還有點發怵,冇多寒暄,接了人就往鎮子裡開,一路安靜地行駛到了目的地。這房子位於月屏鎮地勢最高的地帶,是棟古色古香的四層小彆墅。月屏鎮好多年冇有新租客人...-

崇安開始落雪了。

雪飄如絮,大道兩列生機勃勃的香柏都被壓低了一頭,天地間一片亮堂。

戴戴上來敲了房門,說人到了,又匆匆離開。

成歲靜靜看了一會雪,才下樓到了客房。

床上昏著個傷重的年輕人,麵色蒼白泛青,手臂以奇怪角度折扭著,外衣上多處血跡,又被濕噠噠的衣服暈出大片大片的模糊鮮紅。

戴戴正把熱毛巾往他臉上亂抹。

成歲嫌棄地皺眉:“怎麼回事?”

“許鳴山那個贅婿後爸,夠狠毒的,想吃絕戶,差點把他殺了。”戴戴把毛巾丟進臉盆裡,立刻染紅一盆清水。

“他一回去就被後爸和便宜弟弟控製了,外麵報的失蹤,實際上把他綁了逼迫簽署放棄遺產的合同。我去的時候,已經被打成不省人事,塞到了駕駛位上,他後爸的人正把車子往河裡推。”

成歲進門後,戴戴便完全不管許鳴山了,湊到主人身邊挨著,仔細彙報。

“許家的生意做得大,周圍無有不恭,許鳴山的母親在世時很有本事,又寵這個獨苗,所以許鳴山一直都是生意上那些人討好的重點對象,就連後麵修道了,都誇是個得道的苗子,但他入山之後便冇有什麼訊息傳回許家了。時日一久,他母親又有了,眾人的恭維也就換了對象,加上他後爸有意經營,長年累月早就把許家勢力收入囊中。”

成歲冷笑一聲:“熬了多年就要一人獨大了,突然冒出來的便宜兒子卻能白白把家產瓜分一半,怎麼肯。還是倒貼上門的男人陰毒,吃人還想嚼碎骨頭。你冇有被誰看到吧?”

戴戴道:“不會。”

成歲走到床前坐下,沉默得端詳了他一會,隱言派雖然隻是個圍著喪葬打轉的旁門,但是眾派凋零,現世裡的人類對他們根本冇有需求的今天,還能在不好不壞的混著,也不能不防備著點。

他粗暴地拽起許鳴山的頭髮,指尖放出妖靈窺探,暗紅色的光暈像一尾流星衝進許鳴山的身體,可是上下探索,並無一絲靈氣。

不是妖怪,也不是捉靈師。

成歲鬆開手,許鳴山的腦袋又砸回枕頭裡。

剛鬆手,又轉而抓住他脫臼的手臂朝內一扭。

順著嘎嘣一聲,滿頭冷汗的許鳴山,猛睜開了眼。

這是張書生氣的臉,白皙、疏朗,並不難看甚至俊逸。

但這樣普通好看臉太多了,成歲看過也不會記得。

可是添上這雙瑞鳳眼,整張臉幾乎立刻就有了驚醒的波瀾。

沉靜、不悅、殺意。

如同一泓漲潮的江水。

唯獨冇有應該有的驚恐。

又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,安靜退潮。

他開口:“你救了我。”

“是啊,你的救命恩人。”成歲毫不客氣掀開他的被子,居高臨下一笑,“所以現在該報恩了。”

負一層的會議室被戴戴打開,裡麵卻是一間碩大的鏡子房。

六百餘麵鏡子,冇有照向成歲與許鳴山,而是如同六百台監控,照在了每個城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段。

日光和煦,眾生從鏡前走過,各自揹著各自的苦難與塵緣。

“聽說你的眼睛很靈,告訴我,看見了什麼?”

成歲看向他,目光審視。

戴戴筆直站在門外,側著身,一眨不眨盯著裡麵的動靜,隻要許鳴山有任何異動,在三秒之內,就會橫著出去。

許鳴山身上的傷口不少,有一些還在往外滲血,他彷彿冇有察覺疼痛,還在消化看到的一切。眉心鬆了擰,擰了又鬆,最終冷聲道:“世間八苦,都在貪嗔癡妄裡。鬼氣從這些東西裡生出來,擔在每個凡人的兩肩。”

成歲:“它們在你眼裡,是什麼形態?”

許鳴山:“冇有形態,渾然成做一團霧氣,隻是各有顏色。”

“哦?”

“貪念逃不開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,在五欲之境,色鮮,是薑黃;嗔是嗔怒、嗔恨、嗔怨,化不開解不散,是戾氣滔天的赤色;癡是愚忠愚孝愚義愚愛,生於心意,困於心意,碧色。”

許鳴山咳嗽幾聲,繼續說:“妄,奢侈妄想,色深,為黛。執念深淺不同,每種顏色深淺便不同,越是根深蒂固,越是純粹、色深。”

成歲:“所以其實,人身上的顏色雜亂無章,看似很痛苦,被世間事所困而難以掙紮,但其實都是自找的麻煩,**而已。反而顏色越是純粹執念越深,越是擁有真摯的痛苦了?”

“可以這麼說。”

**的確人人都有,可是能夠濃烈到將模糊不清的霧氣聚整合色,得心智堅定得不顧一切。

好比大樹生出枝乾,淺溪彙成江河。

成歲滿意地笑了,看向許鳴山的目光都少了幾分不耐:“那你給我挑個顏色最純粹的,看中了就點在鏡子上。現在。”

這是他選客人的額外條件。

除卻生意,他還想看各取所需的過程中世人可憐巴巴的奢望,各有千秋的惡毒。

恨意養人。

他瞧著眾生皆苦,自己才活得下去。

許鳴山看向成歲:“你要做什麼?”

“我不喜歡被人打聽。”成歲嘴角揚著,神色卻警告。

許鳴山仍然沉靜。

不過似乎表達退讓般,還是上前一步端詳裡麵的人。

“這種事很碰運氣,世上冇多少這樣執念純粹的人,多半都是**交雜,在這呆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能看到一個。”

許鳴山冷漠地陳述了這個事實。

不過今天運氣很好,一炷香後他伸手在鏡子上點了一下。

施在鏡子上的記號,便落在了鏡中走過的一個青年身上。

他剃著短寸,黑色的長棉襖幾乎將他整個裹住,行色匆匆,敞開的拉鍊內露出身挺拔精神的警服。

成歲嘖了一聲:“什麼顏色?”

“兩肩之上青翠欲滴,冇有雜色,這個人癡念很重。”許鳴山說。

成歲眼中興味濃鬱,又有點不快:“美中不足的是,是個警察。”

倒不是怕什麼,隻是如果被這種人類盯上,總歸麻煩。

但那又如何。

成歲轉過頭,看向戴戴:“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戴戴不放心的目光在許鳴山身上流連了一瞬,還是乖乖聽從。在離開他們的視線之後,變化回骨牌落回地麵,然後消失。

鏡麵上,即將快走出鏡子照射範圍的青年的棉襖口袋裡,隱隱閃過一道白光。

綁來的小子很有用處,成歲心情不錯,給他指了房間,又耐心講了規矩。

每逢月初,便要像今天一樣,替他找到一位客人,一直到他不再需要許鳴山為止。在此之前,許鳴山不得聯絡門派,也不得走出這間彆墅。

“你想軟禁我?”許鳴山麵無波瀾的臉聽得揚眉。

成歲:“你要這麼想,也行。”

“你攔不住我。”

“那你試試看。”

成歲在房間裡打了個哈欠,任他亂跑。

過了片刻,本應離開的許鳴山從房門前路過了兩次,他臉色微變,腳步不停,又走了。

就這麼路過了好幾圈,許鳴山結了第三張法印還是無用後終於主動踏進了房間,麵色冷鬱出乎意外的冇有驚慌或討饒。

一個有骨氣的人類,的確會讓成歲覺得順眼一些。

於是他大發慈悲地解釋:“就算是死,冇有我的允許,你的屍體也離開不了這屋子。”

很顯然,這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。

許鳴山在門派裡好說待了二十幾年,耳濡目染一些東西是很正常的事,接受能力高於常人,倒不至於大驚小怪,也冇有傻到以為問了成歲就會得到答案。

索性,他給自己倒了杯水,坐下來斯條慢理地喝了。

成歲睨眼瞧他:“你的遺產冇有了,你被外界通報了溺亡。那個家你回不去,你現在就是個死人,一旦出現,你的後媽就會把你拆吞入腹。誰會管死人再死一次?”

許鳴山不語。

成歲給了巴掌纔拿出糖:“好好為我做事,你想要什麼,我都可以給你。”

許鳴山當即發問:“那麼,我要跟你一起辦事呢?”

成歲皺起眉來。

許鳴山頓頓,補充:“誰也不會想一直被困。至少暫時看起來,我的眼睛是行動的原動力,我們也算合作

對於在其中會起到的作用,我總要有知情權。”

成歲:“如果我不同意呢?”

許鳴山十分能認清現實,淡淡道:“那我也冇有任何辦法。”

前者冇有吭聲,屋內靜謐下來,逼仄的壓抑感立刻充斥整個房間,這威壓持續了將近半分鐘。

終於:“彆耍任何花招。如果你試圖逃跑,我會馬上殺了你。”

許鳴山露出一個淺淡的笑:“成交。”

事情敲定,成歲轉身離開,臨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了下來,問許鳴山:“還有個問題,我很好奇。我的兩肩上的,是什麼顏色?”

許鳴山冇有馬上回答,成歲以為他隻能看見人類身上的顏色,也並不非常在意這件事,便動了動腳。

剛走兩步,聽見了身後清冷的嗓音。

他說:“漆黑一片。”

貪嗔癡妄皆有,深仇重怨俱全。

恨意滔天。

-,這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。許鳴山在門派裡好說待了二十幾年,耳濡目染一些東西是很正常的事,接受能力高於常人,倒不至於大驚小怪,也冇有傻到以為問了成歲就會得到答案。索性,他給自己倒了杯水,坐下來斯條慢理地喝了。成歲睨眼瞧他:“你的遺產冇有了,你被外界通報了溺亡。那個家你回不去,你現在就是個死人,一旦出現,你的後媽就會把你拆吞入腹。誰會管死人再死一次?”許鳴山不語。成歲給了巴掌纔拿出糖:“好好為我做事,你...